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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章縣思源實驗學(xué)校 李林艷

回憶我的童年，那滋味兒，像嚼一枚青橄欖，先澀后甘，回味悠長。你說它平凡得像田埂上的土疙瘩？沒錯，沒啥驚天動地?？赡阋f它尋常得能隨手丟掉？那些日子早就像藤蔓一樣，纏進(jìn)骨頭縫里了?？鞓?？當(dāng)然有！漫山遍野撒丫子瘋跑，成群結(jié)隊的伙伴們在山里沒心沒肺的笑鬧聲，心里就像塞了一粒糖，快樂在心里蔓延開來?？蔁o憂無慮？那不是？生活的分量，早就沉甸甸地壓在小小的肩頭。是那么的刻骨銘心，像田土間的狗尾巴草，頑強生長，風(fēng)一吹，搖搖晃晃閃著股子韌勁兒。

放牛！那畫面刻得最深。日頭西斜，村娃子們呼啦啦涌向山坡。老牛慢吞吞嚼著草，我們這群野猴子可就炸了廟——林子里竄得像陣風(fēng)，大石頭后面藏著掖著，草編的“手榴彈”嗖嗖亂飛，巖縫里扒拉那些亮晶晶的“寶貝疙瘩”。野果的酸甜好像還在嘴里轉(zhuǎn)悠，馬蜂蜇過的地方火辣辣地提醒你，騎在溫順老牛背上的那份得意，顛簸著，粗糙又踏實，腳底板到現(xiàn)在還記得。最帶勁的是扯著嗓子吼《所見》：“牧童騎黃牛，歌聲振林樾……”那聲音撞在山谷壁上，嗡嗡地蕩回來！ 這些蒙了灰的碎片冷不丁跳出來，原來那些摻著汗珠子、沾著泥巴的樂呵，根本沒溜走，它們貓在記憶的褶子里，暖烘烘地亮著呢。

九十年代初，喘口氣兒都帶著窮味兒。我家那屋檐底下，擠著一窩嗷嗷待哺的“小燕子”。爹媽的腰桿子，生生被生活的擔(dān)子壓彎了。我們這些嫩翅膀的“小燕子”，也早早跟著撲騰：天還黑黢黢的，就得挑起水桶，一步三滑走在露水打濕的田埂上；三月里赤腳踩進(jìn)秧田，那冰水，“嘶——”像毒蛇一口咬住腳心，寒氣直沖天靈蓋！ 打稻機轟隆隆響，谷殼碎屑像無數(shù)小針尖，死死扎進(jìn)汗淋淋的脊梁骨，癢得鉆心撓肺，恨不得蹭掉一層皮！最硌人的，是老師那句催學(xué)費的話。辦公室慘白的燈管底下，他眉頭鎖得死緊。我耳朵根子燙得像火燒，只想把自己縮成個球，滾進(jìn)地縫里！回家傳話，屋里空氣一下子凍住了。只有灶膛里柴火“噼啪”爆響，一下下，敲得人心跟著哆嗦。深更半夜，墻那邊斷斷續(xù)續(xù)飄來壓低的聲兒：“那窩小豬崽子……”“再想法子湊湊……”這些絮叨，像深秋夜里冰涼露水，悄沒聲兒地滲進(jìn)童年的地里，洇出一片化不開的愁云。

我媽，村里都叫她“鐵娘子”。那瘦小的身板里，像塞了臺永不停歇的發(fā)動機！搶收的日子，她就是戰(zhàn)場上的主心骨。天剛擦亮，鐮刀就揮出了弧光，“唰唰”聲是沖鋒號！正午的日頭像下火，她頂著毒太陽在滾燙的水泥樓頂上翻曬谷子，耙子一過，揚起一片嗆人的金黃塵霧。老掉牙的打谷機被她踩得嗚嗚直叫喚，踏板起起落落，汗珠子順著臉上深深的褶子往下淌，像小溪沖過溝壑縱橫的旱地。她哪顧得上擦？撩起粗布衣擺胡亂一抹，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鹽漬，像地圖上苦澀的等高線。最怕老天爺翻臉比翻書還快！天邊剛浮起一絲黑云的影兒，她那早喊啞了的嗓子就像警報一樣炸響：“收谷！快?。　?/span>全家老小像被馬蜂蜇了，籮筐簸箕叮當(dāng)亂響沖上樓頂！有時老天爺賞臉，谷子剛歸倉，雨點就噼里啪啦砸下來了；更多時候是措手不及，雨水裹著來不及收的谷子滿地亂淌，只能手忙腳亂把濕漉漉的稻谷往一堆扒拉，蓋上破塑料布。堂屋里彌漫著濕谷子悶重的潮氣，纏著母親一聲拖得老長的嘆息，和那句從小念到大的《憫農(nóng)》：“誰知盤中餐，粒粒皆辛苦?！?/span>說來也怪！這些累得骨頭像散了架、汗水能擰出半桶的日子，心里頭反倒生出一股說不出的瓷實勁兒——好像每一滴砸進(jìn)泥土里的汗珠子，都在給那個灰蒙蒙的將來墊塊磚，讓那點盼頭的光亮，瞧著又近了一指寬。

村里能人鼓搗起卷炮廠，攪活了村子這潭死水。我的暑假，一下子從“泥猴兒”變成了“紙片人”。廠房里，油墨味兒濃得嗆鼻子，辣眼睛。彩紙堆得小山似的，我們像在紙的迷宮里打轉(zhuǎn)的螞蟻，忙得腳不沾地,鋒利的紙邊時不時在手指上拉開細(xì)小的血口子。可那天！當(dāng)?shù)谝淮斡媚コ隼O子的手，死死攥住那幾張帶著汗味兒、浸透油墨的學(xué)費票子時，所有的累和疼，“噌”一下，全變成了沉甸甸的金疙瘩，壓在心頭！日子這潭水，總算活泛了。

如今，站在亮堂的陽臺上，看女兒穿著雪白的紗裙，腰桿挺得筆直，指尖在光亮的琴鍵上跳舞，流淌出好聽的音符，我常會晃神兒——她那輕盈翻飛的裙角，和我當(dāng)年那條糊滿泥巴、磨得發(fā)白的粗布褲腿，隔著二十年的光陰，在光影里疊在一起，演著無聲的戲。童年那混雜著土腥氣、汗酸味、野果甜香和油墨辛辣的滋味兒，早就在歲月里沉了底，發(fā)了酵，釀成血脈里一股子悶聲不響的硬氣。

當(dāng)閨女噘著嘴，嘟囔練琴沒意思，我把她摟過來，講講曬谷場上和老天爺搶時間的狼狽，講講卷炮廠里那些在手指尖跳舞、卻也會咬人的彩色紙片。這些故事，不是壓在箱底發(fā)霉的老皇歷，它們是長在命里的根。虬結(jié)盤繞在深處，一聲不吭地供著養(yǎng)，好讓這棵長在新天新地里的苗兒，就算遇上刮風(fēng)下雨，也能把根扎牢，腰桿挺直，長得枝繁葉茂！

責(zé)編：陳潔

一審：陳潔

二審：陳暑艷

三審：黃維

來源：科教新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