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南文聯(lián) 2025-07-10 09:46:28
童話作為隱喻——以湯素蘭作品中的“笨狼”作為討論契機
文|師非
在談?wù)摐靥m作品中的“笨狼”之前,不妨摒棄一種將“狼”視作秩序破壞者和道德敗壞者的偏見,轉(zhuǎn)而考察“狼”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的多維性與復(fù)雜性。在此我們遭遇的將是一連串不可化約的悖論:狼既是荒野暴力的化身,亦是生態(tài)智慧的旗手;狼既是個體自由的象征,又是社群忠誠的典范。一旦意識到這是一種符號性悖論,而非實在性悖論,我們便能反身贏獲一種自我勘察的自覺。
在傳統(tǒng)的兒童文學(xué)作品中,狼始終作為一個邪惡的誘騙者和貪婪的掠奪者而服務(wù)于文本運行,它永遠被囚禁于一個獸性——暴力的位置;然而,這種策略性錨定也在象征層面積累了相當?shù)恼Z義能量,以至于其積累過程本身就可被視作一種有待進一步閱讀的“癥候”。顯見地,狼作為一個危險的“他者”而存在,完全取決于敘述本身的設(shè)定;以往的闡釋習(xí)慣于挖掘這一敘述本身的結(jié)構(gòu)和內(nèi)容,但更值得深思的恰好是這一設(shè)定得以可能的前提。譬如,在《格林童話》中,當狼諷刺“小紅帽”不顧林子里的一切美好,只顧著往前走就像去上學(xué)一樣的時候,成人對兒童的規(guī)訓(xùn)、文明對自然的壓抑已被悄然內(nèi)嵌于故事之中了;質(zhì)言之,“狼”這一“外部”威脅之所以成立,是因為“小紅帽”早已無可救藥地陷入了“上學(xué)”這一“內(nèi)部”規(guī)訓(xùn)之中。就此而言,狼之惡不過是人之惡的一個投射,狼之狡猾與偽善也不過是文明之缺憾的一個映現(xiàn)。這并非來自讀者角度的個人化闡釋,而是有著作者意愿的支持,請務(wù)必記得《狼和七只小羊》中敘述者在描寫完磨坊主助紂為虐后發(fā)出的感嘆——“人就是這個德行!”
如上,我們經(jīng)由“狼”這一“癥候”獲得的不再是淺表化的道德教誨,而是符號運作本身的殘酷真相:在“狼”這一近乎刻板的他者化鏡像背后,是人類中心視角下的社會性“規(guī)訓(xùn)”(Discipline,??抡Z)和主體性“征喚”(Interpellation,阿爾都塞語)。事實上,所有狼的言說都是人類喉嚨發(fā)出的聲音,所有關(guān)于狼的敘事行為都是人類借助符號所進行的自我閹割行動;解構(gòu)的契機由此而來——傳統(tǒng)兒童文學(xué)敘事中“狼”所關(guān)聯(lián)的“他者”因素完全可被改寫為“自我”的構(gòu)成部分,傳統(tǒng)兒童文學(xué)中“狼”所標記的“陌生恐懼”完全可以被扭轉(zhuǎn)為“差異好奇”,更重要的是,“狼”在主體位面的“殘缺”狀態(tài)可以催生出對完整的創(chuàng)造性追求;這些,尤其是最后一點,正是湯素蘭“笨狼”系列作品得以生成的核心線索。
讓我們回到湯素蘭作品中的“笨狼”?!氨坷恰敝氨俊保⒎侵赶蚝筇熘橇用娴娜毕?,而是傳示著先天心性層面的本真;正是這種本真的赤子之心,不僅維系著“笨狼”涉世過程中的好奇和善良,也標記出了一個鮮活生命的自由開顯軌跡。表面上,“笨狼”總是因好奇而鬧出笑話、因善良而被欺騙,但最后,“笨狼”總能因禍而得福,而得成長,進而為文本開辟出無限的隱喻縱深。為了讓“笨狼”這一形象更生動、更具寓意,湯素蘭引入了“聰明兔”“棕小熊”“貓小花”“胖棕熊”等等一系列關(guān)聯(lián)形象;僅就其中的“聰明兔”而言,“笨狼”解決不了的所有問題“聰明兔”都可以解決,如此,“聰明兔”不僅成了“笨狼”生命旅途中的一個合作伙伴,更成了“笨狼”躍入世界時的一個親密影子,甚至,“聰明兔”就代表了“笨狼”的生命尚未被開顯的那一位面。在符號層面,“笨狼”這一能指之所以擁有無限的生產(chǎn)性和啟蒙性,恰好是因為它能與“聰明兔”“棕小熊”“貓小花”“胖棕熊”等等一系列能指鏈進行意義鏈接和情緒互動;至此我們看到的是“笨”的多重啟示性,它是對抗功利主義的盾牌,它是樂觀主義的源泉,它是生命社會化艱難歷程的隱喻,它更是以童真照見世界異化的法門。
然而,問題不止于此,這種“笨”與其說是為了重構(gòu)“狼”之形象以顛覆既往的兒童文學(xué)敘事模式,毋寧說是為了返回童話之本原來擦亮童話的隱喻屬性。經(jīng)由“笨狼”這一符號樞紐,自然世界中殘酷而先定的生物鏈秩序被扭轉(zhuǎn)成了符號世界中充滿可能的意義互動狀態(tài),這或許才是“笨狼”作為童話形象的最大魅力所在。貌似是“聰明兔”“棕小熊”“貓小花”“胖棕熊”等等一系列形象幫助“笨狼”不斷打開自己的生命,實則是“笨狼”以生命本身天然的闕如與虛懷為引擎,讓無盡的“他者”打開了各自生命的不同位面;就此而言,“笨狼”之“笨”不僅是個體生命獲得開顯的原初動力,也是讓世界眾生相得以如其所是地現(xiàn)形的輻輳點。
湯素蘭申言:“笨狼是一個善良、天真、充滿了幻想和好奇心的孩子,是你,是我,也是他?!痹谝粋€“童年消逝”(尼爾·波茲曼語)的時代,“笨狼”所擦亮的不只是每一個孩子的天真,更是每一個成人身上的元氣。這無異于說,對于我們這些文明中的成年人而言,唯有釋放個體身上被壓抑的童年,方有望籌劃我們共同的未來。
責編:周聽聽
一審:周聽聽
二審:蔣茜
三審:周韜
來源:湖南文聯(lián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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