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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 2025-05-10 22:13:12
文 | 吳桂元
兩年前的那個深秋，我偶然在友人書房見到一幅《洞陽山勝景圖》，畫中“白石尖”巍然聳立，云霧繚繞處似有仙蹤。自那時起，攀登這座高山的念頭便在我心頭縈繞不去。今日終得償夙愿，內心的激動難以言表。
同行者皆為一時之選：洞陽山文化傳承者蘇老師;沉穩(wěn)練達的蘇部長;洞陽山文化熱心人士胡同學。最令人肅然起敬的，當屬我們的向導——八十一歲高齡的原“小洞村”李乾剛老村長。這位精神矍鑠的長者，雖已白發(fā)蒼蒼，卻腰板挺直，目光炯炯有神，言談間透著山民特有的質樸與智慧。
白石尖乃瀏陽洞陽鎮(zhèn)、葛家鎮(zhèn)與長沙縣江背鎮(zhèn)三鎮(zhèn)交界之巔，更是道教“第二十四洞天”洞陽山的至高圣境。據(jù)《湖廣通志》記載，此山古稱“白玉峰”，因山頂有白色巨石如蓮花綻放而得名，其海拔為778.3米。白石尖不僅是一處自然奇觀，還是一處充滿挑戰(zhàn)的登山勝地，更是修道人向往的清凈之所。
前歲隆冬，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雪襲擊了湘東地區(qū)。碗口粗的楠竹成片倒伏，百年古樹攔腰折斷，上山的古道幾乎被徹底掩埋。得知我們心系此山，古道熱腸的老村長不辭辛勞，親率村民十余人，歷時三日，終于開辟出一條可通越野車的便道。想那八旬高齡猶自揮汗如雨，每日帶著干糧早出晚歸，這份赤誠令人動容。更難得的是，老人還細心地在險要處綁上了麻繩作為扶手，在岔路口系上了紅布條作為標記。
午后未時，薄霧漸散，金烏西墜。蘇老師駕馳著那輛四驅越野車靜候多時。這輛歷經風霜的“老伙計”跟隨他走遍了湘東的每一條山路，堪稱是“輪子上的登山家”。隨著引擎低沉的轟鳴，我們沿著蜿蜒如蛇的“防火道”盤旋而上。這條灰練般的山路最窄處不足三米，一側是峭壁，一側是懸崖，時而急轉直下，時而陡峭如壁，兩側的灌木枝條不時輕撫車身，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響。
蘇老師全神貫注，雙手在方向盤上翻飛如蝶，時而單手急轉，時而雙手交錯，油門與剎車的轉換行云流水。在某個近乎六十度的陡坡前，他果斷切換到低速四驅模式，引擎發(fā)出沉悶的咆哮，輪胎抓著濕滑的泥地一寸寸向上攀爬。在他出神入化的駕馭下，這段令常人望而生畏的山路竟如履平地，眾人無不嘆服。
甫入竹林，萬千翠竹列隊相迎。這片竹海占地千畝，是湘東地區(qū)保存最完好的原始楠竹林。修竹亭亭，綠葉婆娑，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，山風過處，整片竹林沙沙作響，似在吟誦古老的迎賓曲。雖經老村長事先帶著村民清理了三天，仍有不少倒伏的竹枝擋道。
只見老人從腰間取下那把磨得發(fā)亮的鐮刀，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。他身姿雖佝僂卻氣勢如虹，手起刀落間，碗口粗的竹枝應聲而斷，切口平整如鏡。更令人驚嘆的是，老人砍伐時總會有意避開新筍，還會順手清理纏繞在竹子上的藤蔓?！斑@些竹子就像我的孩子，”他抹了把汗笑道：“看著它們被雪壓斷，心里疼啊?！蓖遣紳M歲月痕跡卻依然挺拔的背影，我們心頭涌起無限敬意，不覺加快了追隨的腳步。
竹海深處，山路愈發(fā)崎嶇。時而泥濘陷足，時而碎石硌腳，眾人相攜而行。此時，一抬頭，一棵蒼勁挺拔的古樹近在咫尺?？吹贸?，歲月的滄桑寫滿了它全身。老村長講，這是一棵楝樹，也尊稱為“圣柳樹”，有300多年的歷史了。走過楝樹，約莫半個時辰，一眼古井驀然入目——這便是白石尖龍脈發(fā)源地的“龍井”。
這口千年古井呈六角形，井臺用青石砌成，上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繩痕。井口青苔斑駁，泉水澄澈見底，水面微波蕩漾間似有龍影游弋。老村長蹲下身，用手撥開水面漂浮的幾片竹葉，娓娓道來：“這口井打我記事起就沒干過，三年大旱時，山下幾口井都見了底，唯獨它還是這么滿。”他告訴我們，井水含有特殊的礦物質，村里長壽老人多，或許與此有關。
我們輪流掬水而飲，甘洌的清泉帶著絲絲甜意，入喉清涼透心，瞬間洗去一身風塵。胡同學取出隨身攜帶的水樣瓶，小心翼翼地裝了一瓶說是路上喝。蘇老師則打趣道：“這可比城里賣的礦泉水強多了，應該注冊商標叫‘龍涎玉液’?！?/p>
辭別龍井繼續(xù)攀登，山勢愈峻，步履愈沉。汗水浸透衣衫，在后背畫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跡;雙腿如灌鉛般沉重，每邁一步都需要咬牙堅持。老村長見狀，撿起地下的竹竿，利索地砍下幾根“竹杖”分給大家：“拄著這個，省三分力?！庇种钢胺秸f：“翻過那個山嘴就到包公廟了，到了那兒歇口氣?！?/p>
在老村長“行百里者半九十”的勉勵下，我們終于抵達老君嶺上的“龍圖廟”(包公廟)遺址。據(jù)《善化縣志》記載，龍圖廟有對聯(lián)“紅塵福地，白石洞天”，這座歷經六百余載風雨的古廟，如今僅剩幾段殘墻和一座風化嚴重的石香爐。但從那精妙的基址布局，規(guī)整的排水系統(tǒng)，以及殘存的雕花石礎，仍可遙想當年香火鼎盛的盛況。老村長指著東南角一塊突出的平臺說：“這里原是戲臺，每年包公誕辰，要連唱三天大戲?！?/p>
此時登高望遠的沖動再難抑制。蘇部長靈機一動，找來幾根粗壯的毛竹，用登山繩綁成簡易云梯。眾人合力將我托上那棵虬枝盤錯的古樹。霎時間，萬里山河盡收眼底——遠山如黛，近嶺含翠，阡陌縱橫處炊煙裊裊。東南方的“金陽新城”高樓林立，玻璃幕墻反射著耀眼的陽光;西北面的“烏川水庫”宛如一塊碧玉，倒映著流云朵朵;遠處的瀏陽河如銀色絲帶，蜿蜒消失在群山之間。此情此景，令人頓生“會當凌絕頂，一覽眾山小”的豪情。
歷經3個多小時的艱苦跋涉，我們終于站在了白石尖的絕頂。幾方瑩白巨石巍然矗立，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，宛如天外飛來的瓊玉。學者出身的蘇老師說經地質專家認定，這就是罕見的白色花崗巖，形成于距今約兩億年前。立于峰巔，當真“一腳踏三鎮(zhèn)”：東瞰洞陽阡陌，西望江背煙霞，南眺葛家云樹。極目遠望，長沙城的輪廓在晴空下若隱若現(xiàn)，演繹著城市與山野的永恒對話。
下山時已是日影西斜。路過“仙人弈棋”石，只見兩塊巨石相對而立，中間平整如棋盤，上面還有幾道天然形成的縱橫紋路，酷似棋盤格子。老村長講起那個膾炙人口的傳說：唐末年間，樵夫李三觀棋片刻，回家時發(fā)現(xiàn)孫子的胡子都已花白。石壁上“夢中說夢原非夢，元里求元便是元”的聯(lián)語，字跡蒼勁有力，據(jù)說是清代一位隱居于此的道人所題。
行至半山腰，老村長特意帶我們繞道去看了一處隱蔽的山洞。洞口僅容一人側身而過，內里卻別有洞天。這里就是當年“瀏北游擊隊”的秘密據(jù)點，老人撫摸著洞壁上依稀可見的炭筆字跡，王震將軍曾在此指揮過多次戰(zhàn)斗。并留下一首順口溜：“老子本姓天，住在白石尖，白天冇一個，晚上萬萬千”，充分反映了洞陽山人的革命斗爭熱情。
回望此行，最動人的不僅是山水之美，更是這方水土孕育的人間至情。當老村長拿出自家收集的土蜂蜜讓大家品嘗時，他指著家門口那棵瀕危物種，國家一級保護植物一一穗花杉。由此，更讓我們驟增了對這塊土地的熱愛與探索。
夕陽西下，余暉為這次朝圣之旅畫上完美句點。我知道，白石尖的松濤云海、古道熱腸，將永遠銘刻在心，成為歲月長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。正如洞陽山古碑所云：“山不在高，有仙則名;水不在深，有龍則靈?！边@座承載著自然奇觀與人文積淀的圣山，必將永遠矗立在這片土地上，矗立在每個登山者的心中。
(作者系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，長沙市作協(xié)會員)
責編：劉濤
一審：劉濤
二審：曹輝
三審：楊又華
來源：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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